第二十八章 晴空霹雳
第二十八章晴空霹雳
一个干警拿起一个像是名册样的本子一页页地翻看，他翻看到一页纸停住了，淡淡地说：“国俊死了，11月17日死的。”
这淡淡的声音犹如晴空里的一声霹雳，猛烈地轰击在王翠珍的心头。她立时感到五内俱焚、天旋地转、眼前一片漆黑。
“他死了？！”她嘴里喃喃着，“他死了，他死了!”。半天竟哭不出来。
“他，国俊真的死了？”王翠珍不相信他的情人已经死去。
“死亡登记册不会登记错的。”还是淡淡的声音。
“他是怎么死的？”王翠珍哭着问。
“他夜里逃跑，在逃跑的路上被野狼吃了。”
“啊？被野狼吃了？”王翠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，嚎啕大哭起来：
啊，我的亲人，你死得好可怜啊！你逃离了虎穴，又进入了狼腹。你到底没能等到我们见面的这一天!
这个可恨的世界可以失去你，我不能没有你。你撒手而去，把没有涯际的苦难留给了我，留给了你的“小娇娇”。你竟忍心离去……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吗？
啊，我来了。我从茫茫雪原中走来，从漆黑的夜幕下走来，从漫长死寂孤零零的小路上走来，从苦难重重的另一处走来。
我疾步如飞地走向你。我的亲人，你如今在哪里啊？亲人，我哭你喊你寻觅你，你可听到我肝肠寸断的呼唤？
啊，我的亲人，可怜的冤魂!你勤勤恳恳地工作，辛辛苦苦地劳动；你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，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；你热情善良、乐于助人。结果遭到陷害，被逼进狼腹里！
啊，野狼可以吃掉你的躯体，但是，却不能消灭你的灵魂。
我知道，炼狱里的烈火喷发翻滚，也烧不尽你的冤屈和愤恨，烧不干你痛彻肝肠的血和泪!
你不会安息，你永难瞑目!你英魂不散！一定要给我托梦，告诉我：你是怎样被人陷害的？？
……
孤儿寡妇们的悲哭声，在牢城营农场一定响起过多次，干警们听得多了，也听烦了。
他们对翠珍的哭诉无动于衷，一声不吭。
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对她说一句劝慰的话，也没有一个人对她的亲人的故世做任何说明性的介绍。她的亲人只不过是死了，仅此而已。
王翠珍坐在一个条凳上哭。
干警们沉默了一阵之后，继续做他们的事，说他们的话，也听她哭。痛哭的她仿佛同他们毫无干系。
当然，他们的讳莫如深，有他们自身的原因。一个个活泼年轻的生命被逼死的全过程，他们全部清清楚楚，他们是参与者。
良知，负罪感，不能说在他们所有人的心灵深处就没有出现过。而残暴成性，作恶多端的人心底正涌出阵阵恐惧，毕竟，人命关天。他们害怕遭到惩处。
这里不是她可以待下去，一直哭下去的地方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干警找来了人，说了些什么，让来人带她去睡觉。
王翠珍走出有灯光的办公室，在黑暗中走了一阵，被带进了一个挂着草帘的所在，确切地说，这是一个长形的地窝子。
在昏暗的豆油灯灯光的摇曳下，她看到睡觉的长长的土台子上——不是炕，更不是床，应该说是略高于地面，用铁锨挖就，只能叫做土台子的所在，堆放着许多被窝。
领她进来的人是个年轻人，他抱过两床被子放在土台的尽里头，客客气气地说：“你就随便铺随便盖吧，如果不够就再拿一床。”
她立即就明白了。这些被窝已没有了主人，它们的主人已悲惨地死去。
这里的土台子上没有一根麦草，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严寒里，他们肚中饥饿，又是在经受着怎样的酷寒啊!
这里堆放着的一堆堆被窝，都各自有着多少生离死别、惨绝人寰的故事啊!
在这凄苦漫长的冬夜里，死难者们会向她尽情倾诉，诉说他们已无法沉默地咽下的深深的怨恨，诉说那无情地吞噬了他们活泼泼的生命的残忍罪愆……
地窝子里又进来了个小伙子。他俩用拣来的几根木柴，在土台中段几块土坯支起的炉灶上生了个小火，显然是准备做些吃食。
他们神情自若，并没有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有所表示，没有人说一个字的宽心或安慰的话。
同在一个地窝子里，竟像路人似的，才刚进来的小伙子也不和她打招呼。
那些成堆的死难者的被窝，以及与之相关的死难者们的事，在他们仿佛都无所谓，好像这一切与他们也都毫无关系，或干脆未曾发生似的。
王翠珍呆呆地坐在长土台的另一头，愣愣怔怔的，陷入了一种新的麻木和迷惘。她想知道他的亲人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。
“小兄弟，您二位认识国俊吗？”王翠珍小心地问道。
“国俊？怎么不认识呢？我们一直同吃同住同劳动。很熟。他就在这屋里住，我们俩紧挨着。可惜，他上个月死啦。”一个小犯人说道。
“他是怎么死的？”翠珍问道。
“听说他半夜逃跑，路上被野狼吃了。”小犯人答道。
两个小犯人沉默了，动手把什么东西放在小罐里，然后放在火上煮。
王翠珍止住泪，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糕点，递给小犯人，说：“小兄弟，这点糕点送给你们吃吧。”
小犯人接过糕点，也不说什么客气话，立即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。
王翠珍见两个小犯人把糕点吃完，问道：“小兄弟，怎么知道我的丈夫是被野狼吃掉的？请给我讲讲吧。”
小犯人擦擦嘴，叹了口气说道：
“据说那天夜里八点半钟，两个巡逻队员巡夜，发现国俊逃跑了，队长就命令两个巡逻队员立去追捕。
“他俩追到半路上，发现了一件棉袍。棉袍血迹斑斑。他们打着火把一照，见衣领里边写着‘国俊’三个字。
“他们在附近找了找，还发现一个被狼啃得只剩下一小块头皮的颅骨。
“由此，他俩断定国俊被野狼吃了，于是，他们就用手里提着的打狼棍挑着国俊的棉袍回去，向队长汇报‘国俊被野狼吃了。”
“也怪，那一夜一个快要饿死的老苦役犯也逃跑了。巡逻队竟然没有追捕到。”另一个小犯人说道。
2025年5月8日星期四
